炽热的强汉(12) 主笔:闲乐生朱晖 汉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六月,近万匈奴骑兵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大举南下,对汉朝边郡展开了一场突然袭击。 这次匈奴意不在抢钱抢粮抢女人,他们的目标是当时中国

炽热的强汉(12) 主笔:闲乐生朱晖 汉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六月,近万匈奴骑兵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大举南下,对汉朝边郡展开了一场突然袭击。 这次匈奴意不在抢钱抢粮抢女人,他们的目标是当时中国最重要也最珍贵的战略资源——战马。 汉文、景帝在位期间最伟大的政绩之一,就是扩造苑马。地球人都知道,中原自古以来就缺马,这种情况在秦末汉初严重到了最极点,一匹马竟贵至百金,这价钱在当时可以买到三千亩良田,可见其稀缺(案《九章算术》)。这就导致,幅员辽阔的汉帝国竟然组建不出一支像样的骑兵部队,大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胡骑在长城内外往来纵横,抢掠如风,却没有办法深入草原给予其重创。 这就是像李广这样的神射骁将,面对匈奴也只能小打小闹,而不能建功立业的最大原因。 为啥中原农民养不了马呢?因为这马可真不好养,这货是个直肠子,能吃,能拉,粪还添乱。有句话叫做“马无夜草不肥”,就是说马这吃货得日夜连轴转的吃才能胖。而且中原少草场,草不够吃,就得跟人一样吃粟,可费粮食了。元末乌斯道有诗曰:“马食粟,马食粟,一闲二百匹,一食一百斛。”我们后面要写的赵充国将军也算过一笔账,说这粟马一个月吃的粮食,够人吃一整年。更可恨的是,马粪酸性很大,不仅不能供肥,还祸害土地。总之,单户农民养马,太废地,太败家,划不来,所以还是得靠规模化养殖,还是得靠官方圈地搞马场。 基于此,汉文、景帝痛下决心,在汉朝边郡设立了三十六所大型马苑(即国家军马场),由太仆为总领,以郎官为各苑马监,合计养马官奴多达三万余人;同时鼓励各郡国及民间饲养马匹,规定有马一匹,就可免除三个人的兵役。这样,中国的养马业得到迅猛的发展,到汉景帝晚期,仅官府的苑马就有40余万匹,这还没算上民间牧场主的养马数;据《盐铁论》上说,当时,汉朝长城以南,滨塞之郡,牛马入纵,蓄积遍野,市场上的马价最低时竟降至仅四千钱。对此,匈奴人深感忧患而又眼馋,于是在这一年,匈奴突然发动了掠马战争,他们先是突袭雁门郡(治善无,今山西右玉),至云中郡武泉县(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北),接着又进入李广辖区的上郡,抢走大量马苑中畜养的良马。苑监率吏卒仓促应战,战死者多达两千余人。 李广怒了:小小匈奴人竟敢在我太岁头上动土,老子饶不了你们!于是他赶紧向汉景帝报告军情,并请求增援,他想借此机会一举将这近万匈奴骑兵尽数歼灭于国境之内! 但景帝并没有如李广愿派来援兵,而只派来了一个太监,而且是一个很受宠的太监。 太监告诉李广:援兵是不可能了,陛下的意思还是防守为主。另外,陛下还派我来跟你学学带兵打仗,还请将军多多指教。 李广斜着眼睛看了看那个太监,心想一个太监学什么打仗,看你那不男不女弱不禁风的样子,拉的起弓射的起箭吗?难不成你会葵花宝典懂得用内功伤人? 很显然,景帝派这个太监来,就是我国历代领袖们最爱玩的那一套,所谓军事观察组,监军来的。学习打仗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太监也发现李广好像有点看不起他,当下火了,便尖着嗓子叫起来:将军轻我耶? 李广只是笑。 太监也是有自尊心的,于是他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走,回头摞下一句狠话: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砍几颗匈奴人头回来给你瞧! 李广还是笑,前仰后合,快笑岔气了。 太监出帐后,就带了几十个骑兵,径直离开大营往北找头砍。也巧了,还真给他碰上了一小队匈奴斥候,而且只有三个人。 太监仰望苍穹,泪流满面:老天你对我可真好,以众凌寡,这三颗人头非我莫属。弟兄们,给我上! 数十汉骑将三名匈奴斥候团团围住。 但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三名匈奴斥候,箭法竟非常了得,不等人回过神来,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数十名汉骑就被射倒一大片,太监见情况不妙,赶紧尖喊一声:弟兄们,给我顶住,我先撤! 太监最后只身逃回了汉营,除了屁股上被射的一箭,半颗人头都没带回来。 李广赶紧召军医来为太监疗伤,接着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太监哭诉完了自己的遭遇后,本以为李广会大大的嘲笑自己一番,却没想李广不但没笑,反而脸色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区区三个人就射死了我军数十名身经百战的骑兵。看来这帮家伙并不简单,难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射雕者”? “射雕者?这是什么东东?”太监摸着屁股问。 所谓射雕者,就是匈奴部落每年举行的射雕大赛中的冠军。这射雕可不像射鸟,大雕通常高飞天际,飞行高度远超于鸟,且狡黠无比,它在天空飞翔时,常背向太阳,利用耀眼的阳光隐蔽自己,一般的匈奴神射手都射不到它,只有*的神射手,方能一箭飞天射穿其翼(注1)。所以这些射雕比赛出来的冠军,个个都是匈奴部落的英雄,类似于我们现在的特战精英。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后头一定跟有匈奴大部队。 怎么办,打,还是不打? 李广最后决定:打!射雕者是匈奴人的英雄,擒杀他们,可比砍几百颗匈奴人头都划算,这个险只得冒,只要赶在匈奴大部队赶到之前搞定就行。 于是李广顾不上召集军队,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当即只带百余亲兵,骑着快马前去追赶。幸而那三个射雕者在之前的激战中失去了战马,只能步行,李广才得以在追出数十里后,逮着了他们。 三个射雕者却也毫不惊慌,好整以暇,睥睨自如,在百米之外贯弓以待汉骑,果然神射风范。 李广见此情景,忍不住放声长笑,豪气陡升。他实在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作为一个天下无双的名将与神射手,越强劲的的敌人,就越能激发他的斗志,这三个匈奴射雕英雄,便是他千载难逢的好对手。 于是他立即下令左右骑士从两翼包抄,但只堵截,不许放箭,他要亲自对付这三个牛气冲天的家伙。 一对三,面对面互射,看谁出手快准狠,这倒有点儿美国西部牛仔决斗的意思。 三个射雕者心中不免有些诧异,不会吧,咱刚干掉了他们几十人,这汉将还敢单枪匹马独自对付我们,真够得瑟的啊!于是三人一齐放弦,嗖嗖嗖,冲着李广就各自来了一箭。 李广纵骑飞驰,左躲右闪,险险避过了三箭,却并不急着还手。 原来,李广射箭有个坏习惯:神箭一出,必然见血,如自度不准,则绝不放矢,天塌下来也不放。 只射空一支,就算自己输了,这便是天下第一神射手的狂傲。 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双方越来越近……汉军骑士们虽明知将军之能,但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李广终于出手了,一箭,再一箭,转眼间,三名匈奴神射手,两个被射杀当场,另一个被吓的魂飞魄散,忙丢了弓,跪倒在地,束手就擒。 李广统兵的风范大致如此,强调个人英雄主义,基本不太讲究军纪与章法,行军扎营时也从没有什么严格的阵势和队列。找一个水草鲜美的地方,安营扎寨便是,至于地势形利,那是从来不管的;另外晚上也从不安排打更巡逻,大家舒舒服服睡大觉就好,吃饱睡足了战斗力才强嘛!还有那些军营里的幕府文书,也尽量能简就简,绝不搞文山会海、形式主义那一套。你还别忙批评,李广这是内松外紧,他在营地远处派了很多侦察员,一旦有险,大营很快就能收到警报——这种机动灵活的风格,倒很像地方游击队,唯独不像主力野战军。但李广认为这就对了,大军长期驻扎边塞,匈奴骑兵随时来袭,如果全军上下时刻保持警惕,这种长期高度紧张的状态恐怕会让大家自行崩溃。所以不如让大部队适度放松,只要侦察兵能及时发现敌情,给大营留出反应的时间就可以了。 相比之下,李广同时期的另一位抗匈名将程不识,带兵风格就完全不同了。 程不识的资历和职位跟李广差不多,他汉景帝时以直谏起家为太中大夫,后来也多年屯兵在边塞为太守,不过李广生性随意带兵散漫,程不识却是为人严谨颇有周亚夫之风。他行军扎营时,每至一处,必先选择有利地形构建防御阵地,每天晚上还要派人打更巡营 ,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丝毫不敢懈怠,就是幕府中也每天都有大量的军事文书要处理,士卒军吏们因此苦不堪言,多愿跟着李广干,而不愿在程不识底下做事。 正因为如此,这两位当世名将,以及他们的带兵方式,经常被人拿来作比较。对此,程不识的态度是:“李广军极简易,若胡虏骤然来犯,一时恐难抵抗;然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程不识的话稍微有点酸意,他认为李广太有人格魅力太有群众基础了,士卒都不惜为他效死,如此作战积极,上下一心,这固然也很好很强大,但却难于应付匈奴的突然袭击;而我呢没这威望,所以只能以勤补拙,加强管理,做到无懈可击,这样匈奴人却也不敢轻易来惹我。 而作为著史者的太史公,却更偏好李广的将品。他说李广这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李当然不会说自己有多好吃,但人们自然会踩出一条路来采摘。就像李广从来木讷寡言,军令赏罚也不严明,但士兵们就是爱戴他敬仰他,愿为他拼死效力,这便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口中无令身上有令的最高境界。 那李广到底有多“身正”呢?史书记载,他为官清廉,生性简朴,得到赏赐就分给部下,自己却一点儿不留,而且也从来不跟别人讨论身外之物。此外他虽身为将军,却无论饮食都跟士兵们在一起,士兵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同甘苦共患难,从不搞特殊化。在北方大漠里行军,汉军很容易碰到缺水断粮的情况,但如果士兵没有都喝到水,李广是滴水不沾;士兵还没有都吃上饭,李广则粒米不尝。而在李广军中,也基本没有什么严格的上下级制度,大家都是兄弟相称,如此官兵不分,上下无别,倒有几分类似党的队伍。本来,李广身居高位,当了足足四十年二千石的大官,且从不追求享乐,就算不贪污受贿,按理家底也应该非常殷实才对,但他死时家中几无余财,所有钱几乎都被他用来赏赐或帮助将士了。 孙子曰:“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渊;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李广做到了。 如此李广,我们是不是觉得有点眼熟,对了,我们前面提到的项羽,跟他实在是非常相似。 所以很显然,作为一个普通士卒,当然都愿意追随李广项羽,甚至要为他们殉死也在所不惜。但作为一个将校,在李广项羽手下干却是很辛苦的,因为所有光芒都会被他们占尽,自己却丝毫没有表现的机会,而且由于所有士卒只会对李广项羽他们顶礼膜拜,从而大大阻碍了中层干部的成长发展,这对一支军队的长期建设其实是非常不利的,因为一旦主将因故调离,这样的军队就会不堪一击。 换句话说,李广是将大量的管理工作,一人包圆儿,且细致到最基层,这种方式套在今天的中小私营企业里很合适,但放在大企业里就必然要出问题了;所以李广一生,都带不了万人以上的大军,带个几千人就是他的上限,多了他也玩儿不转。 因此,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李广的治军之法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他说:“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为法。何则?其继者难也;为将者,亦严而已矣。故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显然,司马光是完全站在程不识这边的,他认为李广的行为并不值得效法,并提倡治军应宁严勿宽,且始终如一。将军对士卒,就该不放纵,男人对自己,就该狠一点! 王夫之也说,战士肯为将军效死其实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应该为国家效死,而不是为个人效死。国家是长久的,个人是短暂的,总之这是件很不安全很不保险的事情。所以严格军令才是军队建设的重中之重,军队要法治,而不要人治。 但王夫之又说:“将兵者不一术,将将者兼用之,非可一律论也。大将者,将兵而兼将将者也。”我想,一个真正伟大的名将,应该像我们前面提到的吴起、李牧那样,兼取李广与程不识之所长,既能将兵,又能将将;既爱兵如子(吴起“吮病疽”),又严格管理(李牧“谨烽火”);既善待手下将校,又要适当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精诚团结,群策群力,大力发扬集体智慧;该宽的时候就宽(猛攻之时),该严的时候就严(防御之时);该赏的时候就赏(吴起“徙木立信”、李牧“击牛飨士”),千万不要小气;该罚的时候就罚(吴起“斩材士”),千万不要宽纵;该“以德治军”的时候就要讲道德讲情义,该“依法治军”的时候就要讲军法讲军纪。说来说去,比起先秦,汉代军政全才的超级名将还是少,卫青、赵充国大概好一些,但也有不足的地方,这个后面再来详细讲。 最后再啰嗦一句,以上观点,不仅在军事,也可适用于一切管理工作。 注1:故北齐有敕勒族神射手斛律光为落雕都尉,而出身于鲜卑拓跋氏的隋朝名将长孙晟(唐朝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之父)更是缔造了“一箭双雕”成语的超级神射手。敕勒族与鲜卑拓跋氏都算是汉朝匈奴的遗族。

发表于:2022-08-25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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