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发,在上海首个无障碍互动市集,我看见城市“隐藏的部分”

本文转自掌上盲图,在上海首个无障碍互动市集,我看见城市“隐藏的部分” 20250124,冬日暖阳下,上海新华社区营造中心的户外草坪上,首个以无障碍为主题的互动市集开幕。


“盲道版跳格子”活动的现场,参与者需要戴上眼罩,手持盲杖,沿着活动铺设的十米长的盲道走到终点,数出一共走了多少个格子。毛毛是市集的一位参与者,同时也是新华社区杂志的盲文顾问,他耐心地和一位女士解释盲杖的使用,诸如盲杖需要放在身前给脚探路,上楼梯的时候要先用盲杖触到上一阶楼梯再迈步。活动的盲道铺得笔直,间隔两块行进盲道(呈条状,代表连续的行走路径)就会铺一块稍宽一些的提醒盲道(呈圆点状,一般铺设在起点、终点及拐弯处)。尽管已经事先“补课”,这位女士在真正体验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迈步,盲杖不断向前试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后面有人吗”。


“有我在后面,(你)后面有一个真正的盲人。”毛毛说。


“不是我们拒绝其他人,而是我们不了解其他人”


这场市集是由一个自发的无障碍社会组织Hidden Part策划的,组织的发起人李其回忆起自己最初与无障碍的相识是在本科期间,那时她根本没有真正接触到残障群体,只是有了一个想法,就去做了一个无障碍有关的创业项目,只落在纸面,不落在实际,现在想来她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就这么开始写了。


在香港中文大学读研究生期间,李其参与了一位老师带领的博物馆项目,对于在艺术、展览中如何践行无障碍理念产生了兴趣。工作后,她在社交媒体平台发起了无障碍主题展览的计划,在七八十条报名参与的留言中,组织、磨合,留下了七八人的核心团队。团队中有上班族,有创业者,也有大学生,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对无障碍有着纯粹的热爱,在自己的课余或工作之外,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


一开始接触到残障群体,李其有很多担心,说话方式有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一起走路需不需要刻意等待等等。但一段时间后,她放下心来,“只需要正常相处,不方便的地方搭把手就行”。


其实这也是困扰很多人的问题,“和残障伙伴相处应该有许多注意事项吧”,傅铭完全不这么认为,他是一个包容性设计师、无障碍赋能师,也是一位轮椅使用者。


这场市集举办之初,主创团队曾在社交媒体平台提出几个问题:


“你是否注意过,我们的生活中很少看到残障伙伴或者是坐轮椅的老人出行。他们去哪里了?……我们的社区与城市在拒绝他们的参与吗?”


“其实不是我们拒绝其他人,而是我们不了解其他人。”傅铭是个“e人”,爱思考,爱看足球比赛,虽然有肢体残疾,但不影响他工作、社交,他一直致力于填平理解的鸿沟,“不是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只是你的服务对象,其实我也可以教会你一些东西。”


对此,毛毛有相似的感受。“你能在电脑上打字,好厉害呀!”“你能一个人出门,好厉害呀!”诸如此类的夸奖句式他已经听过太多遍,有很多还是妈妈和自己熟悉的人讲的,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不管我做什么都有人夸我‘好厉害’,但其实都是很平常的事,他们对盲人的要求很低。”


他想起曾经看过关于盲人的电影《推拿》,里面的角色都红小的时候在一次慈善晚会上表演弹钢琴,因为太紧张而发挥失常,从头至尾都羞愧无比,可表演结束后,台下却响起热烈的掌声,主持人也开始煽情戏码,所有人都觉得,一个盲人弹成这样已经非常好了。都红用心准备的钢琴演奏就这样成了一场博取同情心的廉价表演。


脱口秀演员黑灯在这个给他带来自由的行业中也仍会时常感到身份的困扰:“讲脱口秀这两年,常常有观众会给我微博留言说自己不太敢笑,或者会说‘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哭了’。我不介意,但也不太喜欢。我不喜欢被同情,也不喜欢被歧视,最厌恶的是不自知的歧视。”


“残障是一种人人终将面临的处境”


Hidden Part的策展人木林霏拥有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她很认同杜尚和激浪派的艺术理念,认为艺术应该从高高在上的台阶上走下来,“我们想做的艺术、展览和IP本身就跟社会大众完全相关,既然是无障碍的设计,它应该能跟每一个人都没有障碍地相连接”。在这个市集的主视觉符号设计上,她根据团队对于“无障碍让残障人士从束缚中走出来”的想法凝练成气球屋的形象。在小木屋中有一把轮椅,代表被束缚的残障人士和老年人,市集现场的参与者可以将对无障碍议题的想法写在气球上,挂上在木屋,当关注无障碍议题的人足够多,气球就会多到足以让小房子飞起来,轮椅露出来的时候,就代表着“隐藏的部分”解除束缚,被城市所包容。


木林霏从小患有罕见病脊柱裂脊髓栓系,她形容自己的人生一直“游离在健全人和残障群体之间”。几年前的一场重大的手术前,她虔诚地许愿,如果手术成功,自己一定会用所有的能力和才华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点。做完手术的三天后,她起床坐在病房的椅子上看窗外,阳光很好,刚好能看到外面的人搭公交车去上班,只觉得普通的生活真好啊。隔着一扇窗户,医院里的人和外面的人的处境天差地别,“只有你真的在那个处境了你才能知道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傅铭认为,残障人士只是代替了其他人士的一种情况,比如老年人可能有青光眼,也有腿脚不便,或者耳背,就相当于视障、听障和肢体障碍,“我们只不过比他们提前了几年坐在轮椅上去生活而已”。他已经在社交平台发布了累积18条“坦克通勤vlog”,内容是自己第一视角坐着电动轮椅去到社区的各个地方,他希望有更多人愿意体验使用轮椅出行,因为“只有‘身受’之后才能‘感同’”。


“我们每个人都有从正常轨道滑脱的障碍时刻:就像伏案工作的颈椎不适,月经期间的虚弱无力和不慎崴脚的寸步难行。”1%工作室的一位共创伙伴这样形容,“当我们看见并逐渐接纳自己的这些障碍,我们就离包容他人的障碍更近了一步,当然也就拥有了改变的力量。”


陡峭的坡道,不适合老人、力气小拖行李箱的人、推婴儿车的人等等;关门快的电梯,不适合拿着很多东西的人、行动缓慢的人;不锈钢盲道不适合所有人下雨天容易脚滑的人……通过观察,李其在和团队成员讨论时得出结论:无障碍环境建设与更多的非残障群体息息相关,但我们生活的环境存在着种种偏颇,只适宜于某个群体,而不是为所有人去考量的。那么,无论是为哪个群体设计的,“障碍情况”都几乎无处不在。


要怎么样才让伙伴进入到公共空间,进入到一些书店、商场、电影院,还有去自如的去乘坐交通工具,其实光是做到这些,障碍已经就不少了。毛毛可以一个人单独出行,也能够用读屏软件很快速地操作手机,他在市集上给许多好奇的新朋友展示道,自己一共关注了199个社交媒体账号,也可以读出评论区的表情符号,比如“偷笑”、“自嗨”、“喝奶茶”,在休闲的时间他会听播客,但遗憾的是看画展、欣赏艺术品这方面自己参与起来就会比较困难。


一些无障碍机构经常会制作和放映一些无障碍电影,但毛毛很少去那看电影,因为这些电影通常都会反复放映,都是老片子,而且口述者的讲述并不能让所有人都读懂电影的意思。“每个人的想象都不一样,先天盲和后天盲又不一样。”他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在广东做无障碍口述影像稿件的审稿,只有真正的盲人听完觉得可以理解,这部无障碍电影才能放映,他说这是一个“挺新的尝试”。


没有所有人都满意的设计,但很多软性的东西是可以直接越过障碍的,李其解释,比如当残障人士打车或者去一个餐厅,出租车司机和餐厅服务员对他们的态度就很重要。


傅铭讲述自己在从事无障碍设计之前,认为无障碍就是在有阶梯和高差的地方都建上坡道,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其实无障碍有很多方式”。他爱去一家无声咖啡店,操纵电动轮椅停在店门口的阶梯边上,听障服务员跑出来点单,一会儿就能把做好的咖啡送到他手里,他会用手语对服务员说“谢谢”。


“微缩盲道迷宫”活动在市集中是个火热的项目,主创团队在社交媒体写道,“孩子们玩的很开心,大人们也觉得很有趣,也有人诧异、有人吐槽、有人愤怒,这些情绪或许是一时的,但我们希望这些情绪形成的意识,可以再长久、再长久一些。这样,下次见到视障伙伴们的时候,有一瞬间我们可以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全世界有超过10亿人生活在残障引起的不便中。在中国近一亿的残障人士里,上海已办理残疾人证的有六十多万人,而这一场市集引来了三百多个参与者关注“无障碍”。


对于这个结果,李其和木林霏都很开心。一场策划了三个月的市集结束了,对于她们来说,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办好2025年5月的无障碍艺术展览。


在这个展览的海报预告上写着三行字:


“残障是一种人人都会因为疾病和老去而终将面临的共同处境


因而无障碍建设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福祉


隐藏的部分是一个关注‘他们’的展览,而他们就是我们”


“我们什么都缺,缺资金,缺场地,缺媒体,缺帮我们传播宣发的人,但哪怕缺这些,就在我们有限的资源之下去做就可以了。”李其没有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并不去苛求自己追求指标做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有热情我就会一直做下去。”

发表于:2025-01-25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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