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江州县南湾村有个叫陈发财的男子。
名字叫发财,并不是家里就有钱。反而是因为生活很窘迫,长辈祈盼日子能有所好转,才取这个名。
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大多都很勤劳,陈发财就是如此。
跟二伯学了瓦匠的手艺后,十四岁就单独出来做事了。
虽说江州地区是个富裕的鱼米之乡,但南湾村偏僻些,还是很穷。稍富裕点的人家,住的房子,以茅屋和瓦房相结合。而且这样的人家还不多,所以陈发财一般是到城里去找活干。
城里人住的房子多为讲究些,有的宅第,前堂后寝,以穿廊相连,两侧还有耳房和偏院。
能接到的活儿多,就代表着能多赚点钱。再加上陈发财人勤快,吃得起苦,脑子也灵活。慢慢地攒了些钱起来,十七岁那年,成了个家。
新娘刘大香,岁数比陈发财大一岁,因为家里贫穷,拿不出嫁妆钱,故婚事才被耽搁了。
陈母抱孙心切,不计较这些。亲事一说定,就赶紧张罗着两人成亲。
大香是家里的长女,本分稳重,人也极为勤快。嫁到陈家后,里里外外的事,都张罗得很好,陈家的人对她满意得很。
自古妻贤夫祸少,大香贤惠将家里打理得好,陈发财也就很放心地在外头做事赚钱。
虽说日子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吃得饱,穿得暖,算是和和美美的。
若说这日子有一点美中不足的,那就是大香生了二个女儿一个儿子之后,就怎么都怀不上了。
家里只生了一个儿子,陈发财觉得有点遗憾,倒不好说什么。但又不是大香不想生,这后面硬是怀不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女儿出嫁,需要出嫁妆钱;儿子成亲,又得付对方彩礼钱。不说多少,按村里一般人家的标准是要的。所以,陈发财不敢偷懒,每日都是认认真真地干着活。
直到大女儿陈兰花嫁出去后,他才稍稍缓了口气。
兰花嫁得还不错,对方是城里一家米面铺老板的二儿子。此人是陈发财在城里做事时认识的,是个本分老实的生意人。
就是嫁得有点儿远,离娘家有三、四十里路,平常不得常来往。
女儿离家久了,做母亲的就会牵挂。
在得知女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后,大香攒够了二百个鸡蛋,就想去城里看望一趟女儿。
陈发财想想也是,妻子自嫁进陈家后,还未出过一次远门,就只是在家里听听自己说些城里面的趣事。
当下就决定带妻子到城里走一趟。
十岁的小女儿兰芝听到了,闹着要跟去。
不让她去,就拽着母亲的衣裳不撒手。
没办法,陈发财只能同意了。
一旁的儿子铁牛目中露出羡慕之意,也有想要去的意思。
陈发财狠了狠心,对他道:“儿啊,我们这么多人去亲家那里,若当日赶不及回来,少不得就要在那里住上一晚。城里不比得我们乡下地方宽敞,我们一家人叨扰亲家,其实就是在给你大姐添麻烦。”
铁牛很懂事,他明白父亲说的道理:“我不去,就在这里看家。”
陈发财点了点头:“你有空的时候,到新屋去看看。”
铁牛年纪有这么大了,再过二年就要给他娶媳妇。家里要添丁进口,这老屋就住着有些小了。陈发财在另外一处盖了座新屋,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上梁了。
铁牛应了下来,让父亲放心。
翌日一大早,陈发财让大香去捉了两只母鸡,提着两篮子鸡蛋。雇了村里石头家的牛车,这几人就启程出发了。
到了兰花的婆家,亲家母很热情,割肉打酒,好好地款待了一番。
娘家人难得来一趟,兰花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吃完饭后,就带着母亲和妹妹进了自己屋里闲话家常。
一开始大家都聊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兰芝突然眼睛一闭,就往后倒去。
大香与兰花都吓得要命,赶紧叫来了陈发财,抱起女儿放到床上去。
大香急得掉眼泪,不停地叫兰芝的名字。
亲家母见状,赶忙让儿子出去找大夫。
过了一会儿,兰芝睁开眼,她的表情是木木的。
大香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些:“兰芝啊,你是有哪里不舒服,跟娘讲。”
兰芝不吭声,稍顷,开口说道:“大香姐,我想央求你一件事。”
大香才放下去的心,紧接着又提了起来,讶异之心霎那冲上了顶峰。
这不是女儿兰芝的声音,分明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大香身子一软,站不住,就要倒下去。
幸得陈发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兰花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兰芝啊,你好好地说话……娘要被你吓坏了。”
兰芝没说话。
又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大香、发财,我是竹桃,晓得你们要进城,我就跟过来了。”
陈发财听了此话,也是吓得脚发软,两眼发黑。
竹桃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月了,这么说来,是她的魂魄附在了自己小女儿的身上。
大白天的,搞不清楚她是怎么跟来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陈发财强作镇定,跟她说:“竹桃,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附在兰芝身上。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跟我讲。”
竹桃声音凄婉:“我晓得,我也是没有办法可以想了,说完事情我就会走。”
顿了顿,又道:“烦你们跟我二哥长旺说一声,我是被土根下毒害死的,不是病死的。”
陈发财很震惊:“土根为何要毒死你?”
土根是竹桃的丈夫,也是南湾村的人,大家相互之间都认识。
竹桃的声音变得气愤起来:“他在外头找了一个女人,几次说要让她进门,我不肯。吵了几次嘴,他就下毒害死了我。”
土根家里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一户人家,他不学好,在外头养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陈发财是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的。
只不过,他仍是很疑惑:“不让进门,就下毒害你?他不怕被官府发现么?”
有钱的人家,在外头偷偷养个小妾,不算什么大事,何必要冒险毒害自己的妻子呢?
见他不信,竹桃淡淡地说:“怕不怕,就要让我二哥去问他了。”
陈发财还要待问下去,大香怕时间一长,自己的女儿身子要吃亏。
不等他开口,连忙说道:“竹桃,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告诉长旺。”
又央求道:“求求你赶紧离开我女儿的身子,她年纪小,经不住这种事。”
这回竹桃没有再说话。
兰芝的眼睛,又闭上了。
等她重又睁开时,看见床边围着的人,很是惊讶。
“跟姐姐说话说得好好的,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这个声音,俨然就是兰芝自己的声音。
只不过人瞧上去,有些虚弱。
大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直到大夫来,把了脉说无碍,只需休养就好,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让兰花陪着兰芝,大香拉着陈发财出了房门,到外头去说事。
亲家母对竹桃身亡的事不清楚,不好插手。找了个理由,就带着儿子走开了。
大香对陈发财说:“你现在就去找长旺,把这事跟他说一下。”
竹桃的二哥长旺也在城里做事,要找,陈发财是可以找到他的。
但是,此时他却犹豫起来。
“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长旺的脾气又急躁。开棺是一件大事,万一事实不是这样的,两家人岂不是因此要闹僵,这可如何是好。”
对于自己丈夫的反应,大香有点儿生气:“我相信竹桃说的话,她平素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再说,鬼神不可欺,我们既然答应了她,就要做到。”
又道:“这事是不是真的,衙门里的仵作可以验一验,那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陈发财想想也是,村子离县衙远,平常有些什么事,都是找里正给解决了。里正跟土根家里有些亲戚关系,自然是会相信他说的话。
“那行,我去转告长旺一声,至于要怎么做,就是他自己掂量的事了。反正竹桃的话,我是会转告的。”
陈发财怕竹桃的鬼魂还没走,故意将说话的声音说得大声了些。
说完,拔腿就往外面走。
既然知道长旺在哪里做事,找到他就并不难。
长旺听了以后,先是极为震惊,继而是愤怒,再后来,意外地冷静下来。
陈发财觉得自己把事转告到了,就想告辞回去。
却被长旺一把拉住了:“发财兄,你不能走。”
“为何?”陈发财很奇怪:“这话我都说完了,为何不可以走?”
长旺跟他解释:“我就这么上县衙递状纸,县太爷不会相信我,带你去就不一样了。帮人帮到底,发财兄,还要麻烦你跟我一起去一趟。”
陈发财没有办法,只能跟他走。
心里隐隐有些明白,竹桃为何要自己将话转告给长旺。
她家几个兄长,脾气都急躁。长旺性子躁归躁,遇到大事,反而能冷静下来去思考。
找人写了状纸递上去之后,县太爷瞧了,不想理会,认为是无理取闹。
他是不相信怪力乱神之类的事,若人人都去信鬼神说的话,都来告状,那县衙岂不是要忙死来。
师爷在旁边劝道:“告状的人带了当事人过来,老爷可以问问他。”
县太爷想了想,决定还是升堂先审审这二人。
升堂的场面是很威严的,陈发财从未见过此场面。
跪在地上,腿脚不由自主地在打着哆嗦。
对于县太爷的问话,他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
县太爷仍是不信,又问他在场见到此事的还有谁。
陈发财老老实实地把妻子、大女儿兰花,以及亲家母都说了出来。
于是,县太爷令人去把那三人叫来,分开询问。
那几人所说的情景,都与陈发财所说的是一样。这就说明,陈发财没有说谎。
县太爷这才相信,着两个衙役带着仵作去现场验尸。
当要开棺验尸时,土根家的人叫拢了一帮叔伯兄弟拦着,不让开棺。说是竹桃是自己家的人,既然已经安葬好了,就不许惊扰到她。
长旺也不是好惹的,他早想到了这一点,也叫了一帮子本家兄弟前来。说竹桃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入了土,她的魂魄也是得不到安宁的。
这种时候,就是要看谁家兄弟多,兄弟多的人打起架来才不会吃亏。
就在两方对峙,要动手打起来之时,还好县太爷带了人及时赶到。
当他们走后,他想了想,怕两方村民会闹事,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多带些人前来。
他料想得不错,这里果真是出了事。
在县衙的人强行干预之下,竹桃的坟墓被挖开。
打开棺木,经过仵作查验,确实是中毒而亡。
这下,土根家的那些叔伯兄弟无话可说,面上臊得不行,暗暗埋怨着被土根骗了。
县太爷当场审案,在事实面前,土根不得不说了实话。
原来,他在外头养的女子是一名娼妓,是他从勾栏里赎回来当妾的。
竹桃从外面的人那儿得知小妾的来历后,认为不干净,不肯让她进门。
而那名小妾,又不甘心只做低人一等的妾,想做正妻。
几番枕边风吹过后,土根就向竹桃下了毒手。
南湾村一向民风淳朴,这为了外头的妾而去谋害自己妻的事情,委实不多见。
众人听了,一阵唏嘘。
土根的爹娘气得就差没当场晕倒,嘴里直骂:“这个孽畜。”
前面还当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竹桃家的人来无理取闹,这下把老脸都给丢尽了。
土根被衙役带走后,没几日就被砍了头。
这事了了之后,竹桃的父母很是感谢了陈发财一番。
一个多月后,陈发财家新建的房屋快要结顶了,这时有个规矩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上梁”。
这一日,非但要举办上梁酒,还要举办“抛梁”仪式。
“抛梁”仪式是等上梁时辰一到,木匠师傅就爬到上梁处,在鞭炮声中架好正梁。再在屋顶大梁上将糕点、水果抛下。在场的人们都会争着去捡拾抛下的糕点、水果等物。
这种庆贺建房的事,在当地都是受老百姓很注重的。
陈发财也不例外,在办上梁酒的前一日,忙里忙外,将第二日要用的东西准备得妥妥当当。
但不知为什么,陈发财家中一头耕田的水牛,自午后起就突然一直落泪,直至晚间也没停过。
刘大香看到了,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拉住正在忙碌的陈发财说:“我看明日的上梁酒不能办。”
陈发财急了,问她:“这是为何?这明日就要上梁,怎么能不办酒呢。”
大香就把牛一直流眼泪的事跟他说了:“我感觉这不对劲。”
陈发财不信:“只是一种巧合,哪有那么多神神叼叼的事。何况做屋时,我是亲自参与了的,不可能会有事的。”
说完,他又去忙了。
大香急得很,但无计可施,不知道怎么劝说他。
傍晚,忙了一整日的陈发财,吃完饭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做了一个梦,居然梦到了他家新盖的房屋。
只不过,房屋边上站了一名女子。
虽说她的脸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但陈发财心里,还是能很肯定那人就是竹桃。
竹桃低着头,围着新建的房屋打转,边喃喃自语:“要死人,要死好多人……”
陈发财立即惊醒了。
他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做屋的整个过程,泥瓦匠的事,自己参与了是不假。但是木匠的事,自己并不清楚。
而盖瓦房,关键之处就在架梁,大梁、二梁、立柱、斜梁、檩条、方椽,哪一项都不能马虎。
这下,他再也睡不着了,跟大香说了一声,连夜就去找李木匠。木工的活,全都交给了他做。
当李木匠听清陈发财的来意后,不以为然:“你这是札人忧天,想多了。”
陈发财面色沉重:“这事大意不得,若是屋塌了,不晓得要死伤多少人,你是负不了这个责任的。”
顺带着,他把做梦的事跟李木匠说了。
李木匠这才慎重起来,他跟陈发财、长旺两人都相熟,是知道先前竹桃附魂魄事情的。
当下也急了起来,带着陈发财一起,又叫上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起又去了新房的现场。
重新检查了一遍大梁,李木匠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梁画错了线。
这样的大梁,是架不好的。极易倒下来,是会要砸死人。
李木匠仔细向自己的两个徒弟询问。
原来,划线的那日,自己突然肚子疼去了趟茅房,出来后又有人找自己说另一处盖房的事。
他的徒弟等不及,又自以为自己学的差不多了,便自作主张地接着画下去。
这么一来二去的,等李木匠回来再接着画时,他徒弟也没跟他说自己动了手的事。于是,这当中就出了问题。
李木匠很惭愧,连忙跟陈发财道歉,自己来承担他家的损失。
陈发财听后,觉得很庆幸,多亏了竹桃托梦给自己,这才避免了一件天大的祸事。
回家后把事情跟大香一说,大香很感动。
第二日,买了些纸钱香烛,在竹桃坟边祭拜了一番。
当晚,大香做了个梦,梦中竹桃跟她道别,说是要投胎去,那是一户好人家……
醒来,大香自是一番唏嘘,鬼神也讲道义,知道报恩。
又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这人啊,是万万做不得恶事。是非黑白总会清,善恶有报,是早晚的事。
目录
北宋年间,江州县南湾村有个叫陈发财的男子。
名字叫发财,并不是家里就有钱。反而是因为生活很窘迫,长辈祈盼日子能有所好转,才取这个名。
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大多都很勤劳,陈发财就是如此。
跟二伯学了瓦匠的手艺后,十四岁就单独出来做事了。
虽说江州地区是个富裕的鱼米之乡,但南湾村偏僻些,还是很穷。稍富裕点的人家,住的房子,以茅屋和瓦房相结合。而且这样的人家还不多,所以陈发财一般是到城里去找活干。
城里人住的房子多为讲究些,有的宅第,前堂后寝,以穿廊相连,两侧还有耳房和偏院。
能接到的活儿多,就代表着能多赚点钱。再加上陈发财人勤快,吃得起苦,脑子也灵活。慢慢地攒了些钱起来,十七岁那年,成了个家。
新娘刘大香,岁数比陈发财大一岁,因为家里贫穷,拿不出嫁妆钱,故婚事才被耽搁了。
陈母抱孙心切,不计较这些。亲事一说定,就赶紧张罗着两人成亲。
大香是家里的长女,本分稳重,人也极为勤快。嫁到陈家后,里里外外的事,都张罗得很好,陈家的人对她满意得很。
自古妻贤夫祸少,大香贤惠将家里打理得好,陈发财也就很放心地在外头做事赚钱。
虽说日子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吃得饱,穿得暖,算是和和美美的。
若说这日子有一点美中不足的,那就是大香生了二个女儿一个儿子之后,就怎么都怀不上了。
家里只生了一个儿子,陈发财觉得有点遗憾,倒不好说什么。但又不是大香不想生,这后面硬是怀不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女儿出嫁,需要出嫁妆钱;儿子成亲,又得付对方彩礼钱。不说多少,按村里一般人家的标准是要的。所以,陈发财不敢偷懒,每日都是认认真真地干着活。
直到大女儿陈兰花嫁出去后,他才稍稍缓了口气。
兰花嫁得还不错,对方是城里一家米面铺老板的二儿子。此人是陈发财在城里做事时认识的,是个本分老实的生意人。
就是嫁得有点儿远,离娘家有三、四十里路,平常不得常来往。
女儿离家久了,做母亲的就会牵挂。
在得知女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后,大香攒够了二百个鸡蛋,就想去城里看望一趟女儿。
陈发财想想也是,妻子自嫁进陈家后,还未出过一次远门,就只是在家里听听自己说些城里面的趣事。
当下就决定带妻子到城里走一趟。
十岁的小女儿兰芝听到了,闹着要跟去。
不让她去,就拽着母亲的衣裳不撒手。
没办法,陈发财只能同意了。
一旁的儿子铁牛目中露出羡慕之意,也有想要去的意思。
陈发财狠了狠心,对他道:“儿啊,我们这么多人去亲家那里,若当日赶不及回来,少不得就要在那里住上一晚。城里不比得我们乡下地方宽敞,我们一家人叨扰亲家,其实就是在给你大姐添麻烦。”
铁牛很懂事,他明白父亲说的道理:“我不去,就在这里看家。”
陈发财点了点头:“你有空的时候,到新屋去看看。”
铁牛年纪有这么大了,再过二年就要给他娶媳妇。家里要添丁进口,这老屋就住着有些小了。陈发财在另外一处盖了座新屋,还有一个多月,就可以上梁了。
铁牛应了下来,让父亲放心。
翌日一大早,陈发财让大香去捉了两只母鸡,提着两篮子鸡蛋。雇了村里石头家的牛车,这几人就启程出发了。
到了兰花的婆家,亲家母很热情,割肉打酒,好好地款待了一番。
娘家人难得来一趟,兰花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吃完饭后,就带着母亲和妹妹进了自己屋里闲话家常。
一开始大家都聊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兰芝突然眼睛一闭,就往后倒去。
大香与兰花都吓得要命,赶紧叫来了陈发财,抱起女儿放到床上去。
大香急得掉眼泪,不停地叫兰芝的名字。
亲家母见状,赶忙让儿子出去找大夫。
过了一会儿,兰芝睁开眼,她的表情是木木的。
大香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些:“兰芝啊,你是有哪里不舒服,跟娘讲。”
兰芝不吭声,稍顷,开口说道:“大香姐,我想央求你一件事。”
大香才放下去的心,紧接着又提了起来,讶异之心霎那冲上了顶峰。
这不是女儿兰芝的声音,分明是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大香身子一软,站不住,就要倒下去。
幸得陈发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兰花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兰芝啊,你好好地说话……娘要被你吓坏了。”
兰芝没说话。
又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大香、发财,我是竹桃,晓得你们要进城,我就跟过来了。”
陈发财听了此话,也是吓得脚发软,两眼发黑。
竹桃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月了,这么说来,是她的魂魄附在了自己小女儿的身上。
大白天的,搞不清楚她是怎么跟来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陈发财强作镇定,跟她说:“竹桃,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附在兰芝身上。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跟我讲。”
竹桃声音凄婉:“我晓得,我也是没有办法可以想了,说完事情我就会走。”
顿了顿,又道:“烦你们跟我二哥长旺说一声,我是被土根下毒害死的,不是病死的。”
陈发财很震惊:“土根为何要毒死你?”
土根是竹桃的丈夫,也是南湾村的人,大家相互之间都认识。
竹桃的声音变得气愤起来:“他在外头找了一个女人,几次说要让她进门,我不肯。吵了几次嘴,他就下毒害死了我。”
土根家里是村子里最有钱的一户人家,他不学好,在外头养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陈发财是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的。
只不过,他仍是很疑惑:“不让进门,就下毒害你?他不怕被官府发现么?”
有钱的人家,在外头偷偷养个小妾,不算什么大事,何必要冒险毒害自己的妻子呢?
见他不信,竹桃淡淡地说:“怕不怕,就要让我二哥去问他了。”
陈发财还要待问下去,大香怕时间一长,自己的女儿身子要吃亏。
不等他开口,连忙说道:“竹桃,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告诉长旺。”
又央求道:“求求你赶紧离开我女儿的身子,她年纪小,经不住这种事。”
这回竹桃没有再说话。
兰芝的眼睛,又闭上了。
等她重又睁开时,看见床边围着的人,很是惊讶。
“跟姐姐说话说得好好的,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这个声音,俨然就是兰芝自己的声音。
只不过人瞧上去,有些虚弱。
大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直到大夫来,把了脉说无碍,只需休养就好,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让兰花陪着兰芝,大香拉着陈发财出了房门,到外头去说事。
亲家母对竹桃身亡的事不清楚,不好插手。找了个理由,就带着儿子走开了。
大香对陈发财说:“你现在就去找长旺,把这事跟他说一下。”
竹桃的二哥长旺也在城里做事,要找,陈发财是可以找到他的。
但是,此时他却犹豫起来。
“这件事不知是真是假,长旺的脾气又急躁。开棺是一件大事,万一事实不是这样的,两家人岂不是因此要闹僵,这可如何是好。”
对于自己丈夫的反应,大香有点儿生气:“我相信竹桃说的话,她平素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再说,鬼神不可欺,我们既然答应了她,就要做到。”
又道:“这事是不是真的,衙门里的仵作可以验一验,那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陈发财想想也是,村子离县衙远,平常有些什么事,都是找里正给解决了。里正跟土根家里有些亲戚关系,自然是会相信他说的话。
“那行,我去转告长旺一声,至于要怎么做,就是他自己掂量的事了。反正竹桃的话,我是会转告的。”
陈发财怕竹桃的鬼魂还没走,故意将说话的声音说得大声了些。
说完,拔腿就往外面走。
既然知道长旺在哪里做事,找到他就并不难。
长旺听了以后,先是极为震惊,继而是愤怒,再后来,意外地冷静下来。
陈发财觉得自己把事转告到了,就想告辞回去。
却被长旺一把拉住了:“发财兄,你不能走。”
“为何?”陈发财很奇怪:“这话我都说完了,为何不可以走?”
长旺跟他解释:“我就这么上县衙递状纸,县太爷不会相信我,带你去就不一样了。帮人帮到底,发财兄,还要麻烦你跟我一起去一趟。”
陈发财没有办法,只能跟他走。
心里隐隐有些明白,竹桃为何要自己将话转告给长旺。
她家几个兄长,脾气都急躁。长旺性子躁归躁,遇到大事,反而能冷静下来去思考。
找人写了状纸递上去之后,县太爷瞧了,不想理会,认为是无理取闹。
他是不相信怪力乱神之类的事,若人人都去信鬼神说的话,都来告状,那县衙岂不是要忙死来。
师爷在旁边劝道:“告状的人带了当事人过来,老爷可以问问他。”
县太爷想了想,决定还是升堂先审审这二人。
升堂的场面是很威严的,陈发财从未见过此场面。
跪在地上,腿脚不由自主地在打着哆嗦。
对于县太爷的问话,他一五一十地如实相告。
县太爷仍是不信,又问他在场见到此事的还有谁。
陈发财老老实实地把妻子、大女儿兰花,以及亲家母都说了出来。
于是,县太爷令人去把那三人叫来,分开询问。
那几人所说的情景,都与陈发财所说的是一样。这就说明,陈发财没有说谎。
县太爷这才相信,着两个衙役带着仵作去现场验尸。
当要开棺验尸时,土根家的人叫拢了一帮叔伯兄弟拦着,不让开棺。说是竹桃是自己家的人,既然已经安葬好了,就不许惊扰到她。
长旺也不是好惹的,他早想到了这一点,也叫了一帮子本家兄弟前来。说竹桃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入了土,她的魂魄也是得不到安宁的。
这种时候,就是要看谁家兄弟多,兄弟多的人打起架来才不会吃亏。
就在两方对峙,要动手打起来之时,还好县太爷带了人及时赶到。
当他们走后,他想了想,怕两方村民会闹事,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多带些人前来。
他料想得不错,这里果真是出了事。
在县衙的人强行干预之下,竹桃的坟墓被挖开。
打开棺木,经过仵作查验,确实是中毒而亡。
这下,土根家的那些叔伯兄弟无话可说,面上臊得不行,暗暗埋怨着被土根骗了。
县太爷当场审案,在事实面前,土根不得不说了实话。
原来,他在外头养的女子是一名娼妓,是他从勾栏里赎回来当妾的。
竹桃从外面的人那儿得知小妾的来历后,认为不干净,不肯让她进门。
而那名小妾,又不甘心只做低人一等的妾,想做正妻。
几番枕边风吹过后,土根就向竹桃下了毒手。
南湾村一向民风淳朴,这为了外头的妾而去谋害自己妻的事情,委实不多见。
众人听了,一阵唏嘘。
土根的爹娘气得就差没当场晕倒,嘴里直骂:“这个孽畜。”
前面还当真信了他的鬼话,以为竹桃家的人来无理取闹,这下把老脸都给丢尽了。
土根被衙役带走后,没几日就被砍了头。
这事了了之后,竹桃的父母很是感谢了陈发财一番。
一个多月后,陈发财家新建的房屋快要结顶了,这时有个规矩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上梁”。
这一日,非但要举办上梁酒,还要举办“抛梁”仪式。
“抛梁”仪式是等上梁时辰一到,木匠师傅就爬到上梁处,在鞭炮声中架好正梁。再在屋顶大梁上将糕点、水果抛下。在场的人们都会争着去捡拾抛下的糕点、水果等物。
这种庆贺建房的事,在当地都是受老百姓很注重的。
陈发财也不例外,在办上梁酒的前一日,忙里忙外,将第二日要用的东西准备得妥妥当当。
但不知为什么,陈发财家中一头耕田的水牛,自午后起就突然一直落泪,直至晚间也没停过。
刘大香看到了,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拉住正在忙碌的陈发财说:“我看明日的上梁酒不能办。”
陈发财急了,问她:“这是为何?这明日就要上梁,怎么能不办酒呢。”
大香就把牛一直流眼泪的事跟他说了:“我感觉这不对劲。”
陈发财不信:“只是一种巧合,哪有那么多神神叼叼的事。何况做屋时,我是亲自参与了的,不可能会有事的。”
说完,他又去忙了。
大香急得很,但无计可施,不知道怎么劝说他。
傍晚,忙了一整日的陈发财,吃完饭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做了一个梦,居然梦到了他家新盖的房屋。
只不过,房屋边上站了一名女子。
虽说她的脸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但陈发财心里,还是能很肯定那人就是竹桃。
竹桃低着头,围着新建的房屋打转,边喃喃自语:“要死人,要死好多人……”
陈发财立即惊醒了。
他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做屋的整个过程,泥瓦匠的事,自己参与了是不假。但是木匠的事,自己并不清楚。
而盖瓦房,关键之处就在架梁,大梁、二梁、立柱、斜梁、檩条、方椽,哪一项都不能马虎。
这下,他再也睡不着了,跟大香说了一声,连夜就去找李木匠。木工的活,全都交给了他做。
当李木匠听清陈发财的来意后,不以为然:“你这是札人忧天,想多了。”
陈发财面色沉重:“这事大意不得,若是屋塌了,不晓得要死伤多少人,你是负不了这个责任的。”
顺带着,他把做梦的事跟李木匠说了。
李木匠这才慎重起来,他跟陈发财、长旺两人都相熟,是知道先前竹桃附魂魄事情的。
当下也急了起来,带着陈发财一起,又叫上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起又去了新房的现场。
重新检查了一遍大梁,李木匠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梁画错了线。
这样的大梁,是架不好的。极易倒下来,是会要砸死人。
李木匠仔细向自己的两个徒弟询问。
原来,划线的那日,自己突然肚子疼去了趟茅房,出来后又有人找自己说另一处盖房的事。
他的徒弟等不及,又自以为自己学的差不多了,便自作主张地接着画下去。
这么一来二去的,等李木匠回来再接着画时,他徒弟也没跟他说自己动了手的事。于是,这当中就出了问题。
李木匠很惭愧,连忙跟陈发财道歉,自己来承担他家的损失。
陈发财听后,觉得很庆幸,多亏了竹桃托梦给自己,这才避免了一件天大的祸事。
回家后把事情跟大香一说,大香很感动。
第二日,买了些纸钱香烛,在竹桃坟边祭拜了一番。
当晚,大香做了个梦,梦中竹桃跟她道别,说是要投胎去,那是一户好人家……
醒来,大香自是一番唏嘘,鬼神也讲道义,知道报恩。
又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这人啊,是万万做不得恶事。是非黑白总会清,善恶有报,是早晚的事。